2017年,赴東非十一日,臥底廣州香港黑市,寫此文。長22315字,慎入。此為初版,與最終印刷版本有不同。
前言
在肯尼亞北部的桑布魯草原,74歲的動物學家 Iain Douglas Hamilton 給我講述了7年前到訪中國雲南的經歷。他在西雙版納見到當地人對亞洲象的呵護,頓時獲得了某種信心:「既然他們那麼在意自己的大象,那也會在意非洲象。」
如果這個推斷成立,沒有大象棲息地的香港似乎不能給保育者帶來任何信心。香港的每一個合法象牙商人,如他們自己所說,手上並沒有沾過長牙從大象腦殼中拔出的鮮血。作為終端市場和中轉地,香港在這條漫長的利益鏈中,似乎處於脫離了黑暗原始積累的高位。喜愛觀音像的收藏家,欣賞的是觀音平和的面目,牙雕師傅畢生所學,刻出的鏤空牙球是嶺南雕工,足足32層。不過是隔了17個小時的飛行距離,非洲與香港見到的這根長牙,已經是完全不同的樣子。
盜獵、犧牲、臥底;自由港、走私、全球貿易。同為華盛頓公約非洲象項目首要關注地區的香港和中國大陸,在過去一年中先後提出全面禁止本地象牙貿易。中國大陸要在今年年底全面禁貿,香港則要在5年內完成禁貿三部曲。但拆開貿易鏈上的每一環,禁貿之路,又何止三部曲?
反盜獵前線:「在殺死那隻動物之前,他們必須先解決你」
東經38度,南緯2度。就在記者抵達前2日,肯尼亞東察沃國家公園,在今年的2月17日傍晚,突然下起了雨。4個手持AK-47突擊步槍的人在茂密的灌木中挾雨勢而逃,腳印被迅速抹去。
「5個盜獵者,殺死了我們的巡邏員。我們幹掉了其中一個。」肯尼亞野生動物保護局發言人 Paul Gathitu 說。
Paul 15年前從反盜獵前線退下,此生失去過許多戰友。綽號「Charlie 2」的Peter Sangawe 是第一個。那天,Charlie 2 出去巡邏:「105(總機號碼),我是 Charlie 2!」對講機另一側的副巡邏長 Paul 如常回答:「OK,Charlie 2,前進!」
「Charlie 2,前進!」「Charlie 2,前進!」沒有回音。盜獵者一槍打死了他。這是1992年1月16日,梅魯國家保護區。
而今年2月17日殉職的 Adan Hapii Guyoo,也並不是最後一個。30歲出頭的 Adan 做了7年反盜獵巡邏員,被射殺前,正在拆除盜獵者為大象設下的陷阱。殺象,是為了取牙。非洲象的牙齒有三分之一深入腦內,內有神經,盜獵者通常會切掉大象的整張臉,或是乾脆把頭砍下帶走。一隻成年大象的兩根象牙可重達10至100公斤,根據白牙、黃牙、血牙的成色不同,可在中國廣州的黑市上賣到22萬至449萬港元,或是在香港賣到3萬至77萬港元。
層層利益鏈下,底層盜獵者只能從中分一小杯羹,但已令許多人甘心搏命。Adan 遭遇的盜獵者,就在車中備下35顆子彈、煮食爐、電筒、水和糧食,潛伏在察沃的大象棲息地。與 Adan 隸屬的11人巡邏隊交火前,他們已經成功取得兩根象牙。但正如 Paul 過去多年的經驗,兩星期後,在更多象牙的誘惑下,他們又回來了。